第3668章 渊渟疑龙隐,岳峙真目明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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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的夏风,带着草木蒸腾的气息。
在临近孟津的附近的一处庄园内,气氛微妙。
几位河内士族的核心子弟,以温县柳氏的柳珩为首,被引入厅堂。他们脸上带着恭敬,眼神深处却藏着审视与疑虑。
程昱在曹军北线散布的消息,早已传开,『骠骑将军斐潜坐镇河洛核心,分身乏术,此番前来河内的不过是一位形貌相似、用以稳定人心的「替身」罢了!』
柳珩等人对此将信将疑。
因为之前确实有传闻,说河内子弟前来拜见,并未能得以登堂拜见,只是远远看一眼便是了事云云……
厅堂布置得雅致,几名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河内年轻士族子弟端坐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主位。今日正是借『劳军』之名,行『验明正身』之实。
主位上端坐一人,身着戎装,面容轮廓确实与传闻中的斐潜有七八分相似。
他神情平静,目光淡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骠骑将军本人,真的是离开了河洛核心,深入这刚刚收复、人心未定的河内腹地?柳珩也是颇为怀疑,想必这多半是骠骑将军的疑兵之计,派个替身来安抚人心、震慑宵小的……
此等戏法,还真是不将河内子弟看在眼里?
『参见骠骑大将军。』
柳珩等人依礼,各称自家名号,上前一一参拜。
礼节方面似乎没什么问题。
甚至『骠骑大将军』还能根据某些人的姓氏,讲几句其祖辈的荣光事迹,让那些家伙感动得热泪盈眶……
柳珩暗自琢磨,好吧,若是这真是『替身』,那也是不一般的替身。
毕竟大多数的『替身』,都只是样子货色,能够做到粗浅礼仪上没有问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柳珩轻咳一声,以眼神示意身边的小伙伴,然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上前拱手而拜,语调轻轻扬起,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将军」代天巡狩,威震寰宇,我等河内士子,久慕「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将军」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柳珩特意把『将军』二字咬得极重,一句话里面都有好几个『将军』,似乎是在表明一些什么,但也似乎是很正常的句式。
主位上的斐潜,微微一笑,那笑容平和,却自有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荡漾而开,迎着众河内子弟审视的目光,坦然而道:『诸位皆是河内俊彦,值此风云激荡之时,能心系桑梓,共谋安定,本将军亦感欣慰。』
他还真是自称『本将军』?
柳珩和其他几名河内子弟交接了一下眼神。
这个『本将军』,听起来,似乎,好像,很自然?
柳珩心中冷笑,『装得倒像!』
柳珩不喜欢程昱。
尤其是程昱在温县附近展开了焦土政策之后,柳珩也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但是柳珩更不喜欢被『欺骗』!
就像是某些时候明知道是在说谎,还瞪着眼珠子说什么『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等言论,就不仅是是侮辱情感,还侮辱人格智商。
侮辱情感,是实力不够,没有办法,只能被欺凌,但是人格智商这事情……
河内子弟转变方向,拜倒在骠骑麾下,这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拿个『替身』过来,就要河内子弟撅屁股……
这花献得也不对劲啊!
所以,柳珩决定更进一步,直接以典故试探这位『替身』的长短……
当然,这也是试探真的骠骑大将军,对河内士族的一个态度。
柳珩拱手道:『将军雄才大略,一扫群雄,实有古之明主风范。只是……小子不才,有一事不明,欲请教将军,不知可否?』
『但说无妨。』斐潜端起茶水,气定神闲。
『昔者,齐桓公会盟诸侯,一匡天下,然其霸业根基,在尊王攘夷,重用管仲。管仲,齐之良相也,然其早年,曾箭射桓公带钩,是为仇雠。』柳珩目光灼灼,紧盯着斐潜,『桓公不计前嫌,委以国政,终成霸业。小子愚钝,敢问将军,若我河内士族中,有人曾为形势所迫,或有亲友曾效力于曹营……将军待之,当如桓公待管仲乎?亦或……不容二心?』
这问题极其刁钻!
表面上看起来是似乎只是在试探斐潜是否真有容人之量,接纳『有前科』的河内士族,实际上是暗藏机锋!
如果『替身』只是个样子货色,即便只是明白齐桓公的典故,也未必能察觉到柳珩隐藏在典故之下的深层含义!
更关键的是,这典故涉及识人用人、既往不咎等等帝王心术,一个『替身』能答得滴水不漏吗?
厅内其他士族子弟也屏息凝神,等待『骠骑大将军』的反应。
斐潜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的忐忑。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也引一典故:『柳郎所问,深谙治国之道。然本将军倒想起另一事。』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某有闻,秦孝公欲变法强秦,求贤若渴。卫鞅入秦,初献帝道、王道,孝公昏昏欲睡;再献霸道,孝公始动容;及至献出富国强兵、耕战立国之「强国之术」,孝公方大喜,与卫鞅语三日不倦,遂委以重任,变法图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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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道,非不美也!乃时不当用也!』
斐潜顿了顿,目光如炬,『本将军之心,如同孝公!所重者,非虚名,非旧怨,亦非门第高低。所重者,唯「实用」耳!一重「实心」,是否真心认同青龙寺之论,「求真求正」、「生民为本」之理?二重「实才」也,是否有经世济民、富国兴邦之真才实学?三重「实干」,是否有脚踏实地、为华夏天下,添砖加瓦之志?』
斐潜说到这里,身体微微前倾,气势迫人,『若河内士族子弟,有此「三实」,纵有前尘往事,只要真心归附,勤勉任事,本将军视之如臂膀,倚之若长城!此非效桓公之所「容」,乃效孝公之「求实」是也!至于其他……』
斐潜端起茶水,饮了一口,缓缓放下,『若心术偏激,弃正道,取巧途,岂足为用乎?』
众人听闻,不由得吸了一口驴肉火烧。
这番回答,引经据典,针锋相对,气势磅礴,立意高远!
非但完美回应了柳珩的试探,更清晰地勾勒出骠骑军选拔人才的标准和斐潜本人的政治抱负。尤其是将『容人』提升到『求实』的高度,强调实质贡献而非简单宽恕,立意远超柳珩的预期!
更重要的是,斐潜不仅是在表面上回答了所谓『用人』的问题,同时也回答了柳珩暗藏的『尊王攘夷』的路线选择问题!
斐潜表示「帝王」之道,并非是不好,而是现在暂时不能用,时候不对而已!
柳珩等人,不由得都是心中剧震!
这气度,这见识,这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的从容……
这绝非一个『替身』所能拥有的!
他们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小子,小子还有一问……』柳珩清了清嗓子,抛出一个涉及了微妙政治伦理的问题,『昔者,郑庄公克段于鄢,其母武姜偏宠叔段,庄公遂置其母于城颍,誓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后颖考叔献计「阙地及泉,隧而相见」,母子遂和。敢问将军,庄公此举,是孝耶?非孝耶?颍考叔之谏,是正礼耶?抑或权变非礼耶?』
这问题看起来也是『很简单』,毕竟春秋么,开篇就是这玩意,说是没读过,简直就是侮辱智商,但是细细追究起来,柳珩又问得极其刁钻,既涉及『孝』的根本伦理,也就是郑庄公囚母是否不孝?又是涉及礼法的执行与变通,也就是挖地道见母是否合乎礼?
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下面的好几层意思……
谁是『郑公』,谁是『叔段』,谁又是『武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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