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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奥丁公寓308房间,顺着窗棂,飘出了一股异于往常伦敦阴湿空气的复杂香气。

厨房里叮当作响,灶台上两个炉头都开着火,一个上面坐着咕嘟冒泡的砂锅,另一个上面是炒锅,李乐系着条印着蜡笔小新的围裙,正跟一条倔强的鲈鱼较劲。

随着拐杖点地的几下“笃笃”声,森内特那颗发量稀薄的脑袋探了进来,鼻翼翕动得像只觅食的松鼠。

“嗯~~~~”老头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个正被文火慢炖的褐色砂锅上,“李,这里面炖的是什么?这令人愉悦的香气,闻起来,很复杂,很东方。如果我的嗅觉还没被四十年的二手烟毁掉,似乎超越了普通的肉汤?”

李乐头也没回,正用刀背刮着鱼鳞,手法熟练,鳞片飞溅,“教授,您这鼻子和查尔斯三世比起来都不遑多让,,粤式老火陈皮鸭汤。”

“陈皮?”森内特溜进来,凑近灶台又仔细的闻了闻,“橘子的皮?晒干的?用来煮汤?”

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好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馋意,“这种组合很特别。啊,柑橘属的芳香烃与饱和脂肪酸在美拉德反应中达成了微妙平衡...既有禽类脂肪的醇厚,又有一种清冽的果味,和一点微妙的苦涩感作为底色。很有意思。”

“您请说人话。”

“真特么香。”老头咂咂嘴,枯瘦的手指在砂锅盖上徘徊,“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我认为有必要对这道跨文化烹饪实践进行.....实地考察。”

李乐把处理干净的鱼放进盘子里,撒上姜丝料酒,这才转过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着森内特那副“求知若渴”却又明显带着“我想尝尝”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叹了口气。

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小汤碗和一把汤匙。掀开砂锅盖,更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用勺子轻轻撇开表面的油花,舀了一小碗澄澈金黄的汤,又捞了块炖得软烂的鸭肉,递过去,

森内特迫不及待地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先凑近碗边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由衷地赞道,“很奇妙啊,一种丰富的味觉体验。”

“鲜甜为主,但那种来自陈皮的独特甘香和微苦确实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完美中和了鸭油的肥腻感。比那些糊弄人的奶油蘑菇汤强多了。”

“噫~~~~~,我说教授,您这馋劲儿跟您那堆学术头衔实在不匹配。”

“亲爱的孩子,等你活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荷尔蒙衰退了,冒险精神萎靡了,对权力的渴望、对异性身体的迷恋、甚至对学术名声的虚荣心,都将变得淡薄。”

“但唯有味蕾还顽强坚守着最后的前沿阵地,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能直接而深刻地愉悦这具老旧躯体的方式之一。”森内特又啜了口汤,幸福地眯起眼,“就像数学系里那个总在自动贩卖机前徘徊的老杰克,他说人生最后乐趣就剩跳跳糖在舌头上爆炸的触感了。”

“跳跳糖?嘿嘿,”李乐笑了笑,给鱼改着花刀,“其实就是食色性也,您这把年纪,色是没戏了,就剩下食了呗。”

“用我们那儿的话说,这叫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也就汪爷爷不在了,要不然,你俩肯定能在馋的哲学思辨上碰撞出火花。”

“汪?”老头又喝了一大口,“哪位?”

“一个在我们那儿顶顶会吃的作家。”

“嗯,有机会找他的作品来看。”森内特端着碗,倚在料理台边慢悠悠品着,目光扫过厨房里准备好的各式食材,“说起来,你今天这阵仗不小啊,”

“从人类学角度看,宴会始终是观察集体行为的绝佳窗口。你看,古希腊的座谈会催生了西方哲学,文艺复兴时期的沙龙孕育了现代科学,就连《最后的晚餐》都...”

他忽然凑近李乐,“说真的,你突然召集这场聚餐的真实动机是什么?”

“您这思维跳跃得比蹦极还刺激。”

“内因驱动外显行为。”森内特晃着汤匙,“宴请作为社会资本再分配仪式,往往暗含资源置换、同盟巩固或信息收集的目的...从古希腊的symposium(座谈会),到中世纪欧洲的贵族晚宴,再到现代的商业酒会。食物和酒水是媒介,是润滑剂,也是权力和关系的展演台。”

看着李乐熟练地给煎好的鱼烹上醋和酱油,滋啦作响中冒出带着焦香的蒸汽,继续说道,“这是一种高度仪式化的集体互动,充满了非语言的编码和象征意义。”

“打住打住!”李乐瞄了眼老头,“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上价值?我就请人几个过来吃顿饭。”

“本能反应,看到一个社会情境,总忍不住想分析其背后的运行逻辑和结构。” 森内特嘿嘿一笑,喝光了最后一点汤,意犹未尽地把碗递过来,“不过,说真的,李,宴请行为本身,无论规模大小,都反映了主人某种潜在的社会意图。整合圈层?巩固友谊?展示能力?或者,仅仅是排遣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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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您在,我孤独个屁。”李乐接过空碗,放到水槽里,往森内特手里塞了颗蒜头,“劳驾,剥蒜。再伟大的观察也得先从帮厨开始。”

老教授不情不愿地揪着蒜皮,嘴里还在嘟囔,“你知道吗?玛格丽特·米德在萨摩亚田野调查时,最关键的发现都是在聚餐时获得的...你等着看吧,今晚谁早到、谁晚来,带什么礼物,坐在哪个位置,谈论什么话题,如何互动.....这些细节,比文字要强多了。”

“是吧,而您,我亲爱的教授,”李乐把剁好的鸡块下锅,刺啦一声响,“再伟大的学者也得遵守规矩,要么干活,要么出去。”

森内特举手表示投降,却趁李乐转身时迅速舀了勺鸭汤到碗里,抿了一口烫得直抽气还含糊不清地感慨,“啧啧啧,香...”

李乐看了眼时间,“一会儿人都要到了,教授,您是继续在这儿偷吃,还是回书房继续您那本永远写不完的巨着?”

“《仪式的结构与反结构》已经校对到第七章了,”森内特舔了舔嘴角,“不过鉴于当前这场前宴会阶段的资料如此丰富....我决定屈尊担任你的品控顾问。”

李乐把一盘凉拌黄瓜塞给他:“成,那先顾问顾问这个——尝尝咸淡。”

森内特郑重其事地嚼着黄瓜,像在品鉴鱼子酱,“酸度明亮,辣度克制,蒜香恰到好处...不过如果加点麻油可能会...”

“门在那边。”李乐指着厨房门微笑。

“开个玩笑。”老教授举手投降,“说真的,比起分析你的社交动机,我更关心那锅陈皮鸭汤还有没有剩....一会儿专门给我留一碗大的。”

“知道啦!馋的你,记住啊教授,待会别用阈限性、共同体来吓唬人。”

“放心,我今天的角色是,一个单纯来蹭饭的可怜老邻居。”

。。。。。。

韩远征坐进罗耀辉那辆黑色路虎揽胜的副驾,拉过安全带扣好,扭头对正发动车子的罗耀辉笑道,“行啊,我还以为你这脾气上来,真不打算去了呢。”

罗耀辉嘴角一撇,熟练地将车倒出车位,驶入樱草花山傍晚的车流。

天色呈一种灰蓝色,路灯尚未点亮,沿街乔治亚风格联排别墅的窗内已透出温暖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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