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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从正欲告辞,目光无意间扫过崔浩书案上的一沓《国史》底稿。

墨迹新旧不一,显见校勘工作已延宕多日。

崔浩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疲惫的神色里,现出一丝自得,遂主动开口道:“《国史》校勘已近尾声,若一切顺利,下月便可呈交御览了。”

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这项从太延五年便开始着手得浩大工程,耗费了他无数心血。

“那么,便恭喜崔司徒了!”

崔浩冁然一笑:“云从,你可帮老夫审看一番。”

尚未呈交御览,李云从不便多看,但又见崔浩目光殷切,遂随意拈起一页。

蓦地,李云从一惊,眸光落在“烝母”二字上。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便又定睛一看。但见,这一页上写着代国时期的某些习俗。

那习俗在汉人看来,实属骇人听闻,时人谓之“烝母”。

李云从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崔司徒,请恕晚辈多言。此类……旧俗记载,如此直白地载入国史,是否……略欠妥当?恐惹非议。”

闻言,崔浩抚须的手微微一顿。

睇向李云从,他目光锋锐,言语却坦荡:“云从所虑,老夫岂能不知?然至尊当初旨意明确——‘务从实录’。”

他加重了这四个字的语气,似在着意强调,一道不可违背的金科玉律。

“至尊曾言,修史贵在真实,方能警醒后世,知兴替,明得失。既是史实,即便为尊者讳,亦不可全然抹去。该写的,不妨写进去。”崔浩语气笃定,显然将此视为史官的操守,“且我辈着史,岂能因惧怕流言蜚语便篡改遮掩?”

李云从见崔浩态度坚决,且抬出了皇帝“务从实录”的旨意,心知再劝无益,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或别有用心,便拱手道:“司徒公忠体国,秉笔直书,晚辈佩服。是晚辈思虑太多了。”

话是如此说,但离开崔府时,李云从不免忧心忡忡,暗道:

这《国史》编纂,自太平真君五年起便已完成初稿,如今只做校勘订正,以待御览。崔浩将其视为一桩功业,力求完美无瑕,秉笔直书,却不知这“实录”之笔,是否会变成灼伤自己的烈焰?

是夜,威武公主府内。

用过晚膳,乳媪将已酣然入睡的小葭月抱去安歇。

望舒楼中,烛火温馨,拓跋月倚在软榻上,听李云从说起白日里的见闻。

当他提及《国史》中,有关于鲜卑早期“烝母”旧俗的直白记载时,拓跋月惊得扯住了他衣袖。

“汉人也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蹙着眉,半是愠怒半是担忧,“当年灭河西国之后,父皇命崔司徒主持编纂《国史》,本意是为彰我大魏赫赫武功、正统天命,扬威名于天下,垂范于后世。”

顿了顿,她坐直了身子,语气愈发凝重:“我鲜卑族源自北荒,早年艰难求生,曾依附匈奴,部落间征伐不断,内部亦有许多……许多如今看来不合礼法之旧俗。

“此乃特定时势所致,不甚光彩。若将这些细节尽数写入史书,传扬出去,岂非自曝其短,授人以柄?

“这……让那些江南士族、周边藩国如何看待我朝?如何看待至尊?”

李云从颔首:“崔司徒学问渊博,人所共钦。但有时……是否过于拘泥于‘实录’二字,忽略了为政者、为君者需顾全的颜面?”

“再好的君臣,也只是君臣,而不是朋友……”拓拔月深深一叹。

就像她,虽已是皇帝信重的亲人,但仍不敢恣意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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