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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年将酒洒向风中。

更鼓响起时,执事太监小心翼翼地捧来件大氅:

"陛下,该歇了......"

易年摇摇头,解下大氅递给冻得发抖的小太监:"拿去穿吧…"

转身望向东方,以前那里有座被雪覆盖的青山,以前山脚下的小镇此刻应该正飘着饺子香。

师父这时候会不会某个地方,也坐在摇椅上,望着京城的方向?

"过了今晚…"

周晚的声音混在爆竹声里,几乎听不真切。

易年接上他的话,缓缓道:

"会有新生的…"

此刻,满城灯火映在两人眼中,恍惚间竟像极了希望。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声,易年便站起了身。

"出去一趟…"

拍了拍周晚的肩膀,从龙案下拎出一件衣服,又背上了竹篓。

周晚挑了挑眉:"这个时辰?"

易年已经换好衣服走到了殿门口,闻言回头指了指南方。

月光从殿门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脚下投出一道细长的光痕,像指引前路的银线。

腊月的夜风刮得人脸生疼。

二人没带随从,也没骑马,就这么踩着冻硬的官道往城南走。

周晚的蟒袍外头罩了件灰鼠皮大氅,易年却只穿着寻常的棉布袍子。

那还是他从青山带出来的旧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在月光下泛着柔软的绒光。

路过元帅府时,黑漆大门紧闭,檐下的灯笼都没点。

周晚驻足望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解释道:

"我让下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笑声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能团圆一刻…是一刻…"

易年没接话,只是紧了紧肩上的竹篓。

向南…

城南的巷子比皇宫黑。

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拐过第三个弯时,易年的脚步明显加快了些。

前方那栋低矮的小楼轮廓渐渐清晰,屋檐上垂下的冰棱像一道水晶帘子,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吱呀——"

木门轴发出熟悉的呻吟。

扑面而来的灰尘味里混着药香,即使半年无人居住,那些浸透在梁柱里的草药气息依然固执地留存着。

周晚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柜台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缓缓铺开,照亮了积灰的诊台、歪斜的药柜、还有墙上那幅褪色的经络图。

图角还钉着龙桃用草茎编的蝴蝶,只是已经枯黄了。

"比我想的干净…"

周晚用袖子擦了擦条凳上的灰。

后院的井台冻住了,易年直接劈了张瘸腿的板凳生火。

火苗窜起来时,抱着酒坛从后院儿钻出来,发梢还挂着蛛网。

坛口的泥封已经有些松动了,一揭开,浓郁的酒香立刻压过了屋里的霉味。

"宋前辈要是知道他的酒被这么糟蹋…"

周晚翻出两个缺口的粗瓷碗,"非得从坟里跳出来…"

易年倒酒的动作顿了顿,开口道:

"他葬在哪儿?"

"乐阳城…"

周晚接过酒碗,"按军礼…"

火光映在酒液里,晃出细碎的金斑。

两人不约而同地举碗碰了碰,瓷器的脆响惊醒了梁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地从破窗飞了出去。

三碗下肚,周晚的脸已经红了。

踢了踢墙角堆着的药篓:"你那些宝贝医书呢?"

这话让易年想起从前。

当初在医馆的时候,总会把藏书搬到院子里晒。

火堆突然爆出个火星,正落在易年袖口上。

"没想过重修这里?"

周晚突然问。

易年环顾四周:掉漆的柱子、漏风的窗纸、被虫蛀了的门框。

这医馆确实破败得可以…

但易年却摇摇头:"这样挺好…"

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

周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差点忘了。"

油纸里裹着的是两块芝麻糖,已经有些融化了,黏糊糊地粘在纸上。

易年捏着糖块的手突然收紧。

糖渣从指缝漏下来,落在火堆里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子时的更鼓终于敲响,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周晚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突然将空碗砸向墙壁。

"砰!"

瓷片四溅的声响混在爆竹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易年没有制止。

只是静静地看着墙上新添的裂痕,看着火光中飞舞的尘埃,看着这个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破旧医馆。

在这里,他不是皇帝,不是真武强者,只是青山来的小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