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跨海行(2)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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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那以后,大魏便也无救了。
“大魏没有救了,也早该亡了。”眼见着无人反对,曹铭实在是没有忍住。“司马二郎,你做的足够好了……歇一歇吧!东都百姓都感激你,我们也感激你!”
司马正沉默了片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缓摇头:“齐……兄长,你不晓得……大魏能有个结果,几位能放下心结,我自然乐见如此,也确实卸下了一层束缚。可是我身上是一整套盔甲,哪里能轻易卸的干净?不说别的,这东都城内还有不少人是将性命托付在我身上的,我岂能负他们?何况,张行素来立志要修个至尊什么的,若是这般,我这身修为便是三辉四御给他存的奖赏了,他不拿,当个皇帝、首席,乃至于上天化龙列星都是无妨的,却决难指望着什么至尊了。”
“二郎。”曹铭闻言,赶紧来劝。“你这番道理张行难道不知道吗?他既遣我来,便是应许的意思,你切莫自陷泥潭!”
这话既然挑明,席上几人都来看司马正。
孰料,司马正还是摇头:“正是晓得张三郎是好意,晓得他想保下整个东都,我才要成人之美……不然的话,等他后来想要自个成就的时候,恰好缺了我这一身盔甲,岂不千古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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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铭刚要再说什么,结果那曹氏幼女此时忍不住落泪先语:“若你下定了决心,生死我都随你去吧!”
司马正勉力来笑,便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铭、苏巍和牛宏都还想来劝,此时一直没吭声的司马进达忽然咳嗽了一声,却是瞬间引得在座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便是那曹氏幼女看了眼司马进达后也有些无奈之色。
午宴俨然没有起到作用。
且不说其他人,只说宴会散了以后,下午时分,司马进达回到自己住处,稍作准备,也不换衣服,便直接打马往城南而去,却是一路直接行到南城墙下,进了嘉庆坊内。
刚进坊门,一名心腹中郎将便迎面而来,恭敬拱手:“大将军!”
“都到了吗?”司马进达肃然道。
“名单上的人都到了。”中郎将立即点头。“都在小营内候着。”
原来,东都到底是不停有人口流失的,而如嘉庆坊这种最穷最偏的,理所当然被转为军用……如今整个嘉庆坊都沦为军营和军属所在。
司马进达也点点头,拍了拍对方肩膀:“老丁,你就不要进去了,今日要是有事,替我看着点!”
那人,也就是东都宿将丁全了,恭敬低头应声,却没有再跟着对方进去。
就这样,司马进达转入坊内小营,入得其中一间原本就是豪宅的地方,上了大堂,赫然有十数名文武等在此地,见到司马进达来了,在兵部尚书李枢的带领下一起起身来迎。
“坐!都何必等我?”司马进达入座,立即举杯,一如既往的干脆。“诸位,当此时机,你们还愿意来见我,我感激不尽,且共饮三杯。”
李枢以下,包括罗方、薛亮在内的十几名将官纷纷举杯,先喝了三杯。
这个时候,司马进达才开宗明义:“诸位,我请诸位来的道理很简单,那张行不光是大兵压境,更善操弄人心,他让齐王过来一哭,硬生生把那几位大魏忠臣给哭没了心气……但我也不怨他们,他们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忠的是大魏朝廷,躲不开齐王跟萧太后……只是东都的人心士气确实受挫。而今日正午,就是刚刚,他还去到元帅府上开家宴,想通过公主劝降二郎,只是被我挡过去了。
“故此,这次宴席,本意就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人愿意随我们叔侄最后一战的?原本想着人少,我们就弃了东都,去外面的金镛城或者河阳内城守一守。但不想还有诸位这么多忠义之士,那借着二郎立塔的本事,这东都城约莫也能守!我先谢过诸位了!待会回去,还会有些礼物到大家住处,大家不要推辞!”
话到这里,司马进达扭头看向李枢:“李尚书,他们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是躲不掉的,这些人愿意来,咱们得感激一番……我刚刚在那边喝过了几杯,你且帮我敬一轮酒。”
李枢自然无话可说,起身挨个去敬酒。
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这些个此时还愿意接受司马进达“讨论防务”邀请的文武,里面颇有几人对李枢不假辞色,甚至有人出言嘲讽,但李尚书倒是能够从容应对。
反倒是薛亮跟罗方,似乎跟李枢同病相怜,专门起身与之对饮。
一番折腾后,众人又饮了几杯,一直到天色暗淡,外面又响起了净街鼓,司马进达这才放人回去,却又专门喊住李枢、罗方、薛亮三人,然后转入这间大宅后面的花厅里。
就是一个石桌,四个凳子,一大壶酒,几个小菜而已。
司马进达从容坐下,将酒壶推给地位最低也是年纪最小的薛亮,后者断了一掌,只用另一只手帮忙斟酒。
就这样,四人又一起饮了两杯,刚刚放下杯子,司马进达便叹了口气,倒也依旧坦诚:“你们不晓得,王代积已经动摇了,所以这次没请他。”
罗薛二人微微变色,倒是李枢捻须冷笑:“他就没坚定过,从头到尾装大魏忠臣不过是想着为入仕大明做铺垫,只是张行不认他这种铺垫,那他自己要及时改换做派……脸都不要的!”
“或许如此吧!”司马进达叹了口气。“可要是这么讲,刚刚外面堂上那些人又有几个信得过的?”
“大家不过是讨日子罢了。”罗方此时插了句嘴。“又不像我们,去无可去的,委实不能怪那些人。”
李枢苦笑一声,主动接过酒壶为罗方斟酒:“我也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到了这份上,也没脸对谁刻薄……外面那些人我是不怨的,苏相公那些人也无话可说,只是王尚书……不是我嫌弃他,他自以为装得像模像样,其实漏洞百出,稍微有心之人都能猜到他的心思。”
“这倒不是假话。”罗方看了眼薛亮,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可若是这样。”薛亮带着酒气正色道。“最后守城的时候没几个人,还能守东都吗?”
“必然艰难,但也不能去金镛城跟河阳城……元帅的塔还在立德坊。”李枢稍作解释。
“原来如此。”薛亮也无奈笑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咱们陪着元帅尽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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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麻烦所在,也是我专门留你们的缘故所在。”司马进达低头言道。“王九倒也罢了,怕只怕二郎也动摇了。”
花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还是薛亮追问:“怎么说?”
“不是说张行必取元帅修为以证位吗?”李枢也幽幽来问。“元帅如何动摇?”
“今日宴席上,曹铭替张行传了话,直言不用二郎这身盔甲以登天,然后公主……我那侄媳又来劝,说她已经有了身孕,而若二郎强要逆天,她也陪着他去。”司马进达解释道。“那一下,我是明显看到二郎动摇的。”
李罗薛三人各自失声。
“说实话,我当时在宴上如坐针毡。”司马进达喟然道。“因为其他人都在劝他活,我也想让他活,可他恰恰是为了我这等人才要去死的……”
“说的不错。”罗方自斟了一杯酒,艰难对道。“元帅不是在守东都,也不是在守什么大魏,更不是在承袭义父的遗志,他不欠谁的,他守的不过是一口气……对自己的一口气,对咱们的一口气……现在他自己那口气泄了,咱们又有什么面目相对呢?”
“其实仔细想想,就剩咱们几个了。”司马进达继续言道。“我在江都杀了那么多人,黜龙帮那么多江都降人,怕是都不能容我;李尚书是黜龙帮头号叛贼,更不用说;你们兄弟两个则是决心为曹皇叔做死祭牺牲了……而二郎的脾气,肃然执拗且求全,只要还有我们愿意陪他去战,他必然想着不能负了我们几人,然后拼却性命。”
“何必呢?”薛亮苦笑道。“我们兄弟二人早该随义父去了,又不用挑时候……难道还真指望杀了张行吗?”
“杀了张行又有什么用?”罗方摇了下头:“现在回头去看,义父当年对张三未必是什么恨……倒有些服气的意思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一个必死无疑之人,如何连累他?”司马进达缓缓以对。“若是真能救他一命,我先死便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枢径直为对方斟了一杯酒,而司马进达并没有去摸。
沉默了好一阵子的李枢此时终于握着酒壶出言:“酒里有毒?”
罗方和薛亮一愣,齐齐运动真气,果然觉得四肢沉重麻痹,难有作为,可两人对视一眼后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有。”司马进达坦诚以对。“外面的酒是曼陀罗花泡的,喝了没大事,里面这壶是种子泡的,能要命,而且单独喝一个,发作会慢很多,两个都喝,发作极快……能不能请几位不要强行用真气催酒排毒?真要是那样,咱们就难看了……没办法,三位……二郎不愿意负人,只能我来负!反正,我正是二郎最大的负担!”
没错,司马进达从来都心知肚明,自己才是这个东都城内最硬的疙瘩,他一开始就听懂了王代积的暗示。
“也好。”出乎意料,罗方反而失笑。“元帅不知情,挺好。”
说着,其人复又看向身侧:“老二,咱们兄弟这次是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不是这样的。”薛亮刚要说话,却被李枢打断。“元帅的性情摆在那里,今日瞒着元帅处置了这些,他心里反而会起疑虑,会不甘心的,说不得会适得其反。”
“我晓得。”司马进达平静回应。“所以我少喝了两杯,准备等二郎过来,跟他说清楚来龙去脉。”
说着,其人努力挣扎站起身来,径直从靴子旁摸出一把金锥来。
李枢摸了下鼻子,彼处不知何时流下一点黑血,却还是苦笑:“便是如此,你想过没有,这么做果真有用?若是张行日后还是想证个至尊,缺个盔甲,又来杀元帅怎么办?那张三都做皇帝了,皇帝的话还能信?”
“那是以后的事。”司马进达走到对方身后,缓缓摇头,然后摸到了对方的肩膀。“我们能替二郎过眼前这关就很不错了……都说了,李尚书,不要强行用真气催酒排毒,你何必呢?”
李枢愈发苦笑:“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呢!”
说到最后,不免面目狰狞,黑血自七窍中涌出。
只是司马进达自从江都被迫担起司马氏前途的担子来,杀了皇帝,杀了大臣,杀了亲兄,如何会此时手软?只一锥便自对方脖颈处送了进去,再掏出来,便是血溅当场,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枢一直在调动真气的缘故,弄得半个花厅都全是血迹,然后才慢慢失了神色,却还是努力想拿手运作真气捂住伤口。
司马进达无奈,复又一锥自腋下刺入,使得对方整个臂膀都无法发力,眼见着脸色极速白了下来,再无声息,这才放下心来。
勉力踱步回去,只觉得身前都有些发暗了,却见罗方隔着桌子招手索要金锥:“老二去了,我修为高些,等不得了。”
司马进达努力将金锥推过去,然后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血溅,继而视野又黑了一片。
当然,他没有等多久——他知道丁全更忠心于司马正,必然早有汇报,此时一动手,必然会惊动司马正飞速过来,只是这里是城南,即便是大宗师也没有一瞬而至的道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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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浩大的真气自肋下传入,试图清理血液四肢,五脏六腑,结果司马进达此时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竟还是拼了全力运作真气以抵抗,以至于毒气愈加漫延深入,逼的对方不敢再动。
察觉到有温热液体滴落到脸上,司马进达试了两次才睁开眼睛,确定了是自己侄子后,终于开口:“不是什么阴谋诡计,我留了信,但还是跟你当面说清楚更好……你先护住我心肺,我暂时不抵抗。
“王老九出的主意……我晓得,这厮必然是自私心作祟,外加自作聪明,所以藏了张行让他光明正大参与进来的意思……因为张行这种聪明人是晓得你脾气的。可你也不要怨他,这几年这个杂种够对得起咱们了,人家勤勤恳恳,供养东都功劳谁也抹不去……前两年,陈米都卖不出去便是明证。便是今日的事情,我也真心感激他!
“要怨就怨我……可我是真想替你卸掉一件铁裲裆,看着你背着太重了,我心疼。而且你也得体谅我……咱们叔侄的做派,虽然不同,可都是你爷爷辛苦培养的,你这一套纯是用作太平时节的,我这一套也有一半是用作天下太平时的……结果呢,结果迎面遇上一个放萤火虫的曹彻?以至于在乱世,挣扎难堪了十年。不过不要紧,天下要太平了,卸下这一层,好好活下去,你就如鱼得水了。”
司马正听到前面已经哀伤难耐,听到最后这一句,却是不由大恸。
“别哭。”司马进达无奈道。“我有什么值得哭的?我杀了皇帝,杀了你爹,杀了那么多大臣,今日还杀了李枢,弑君、杀兄,屠戮大臣,怎么算都活该去死……我得谢谢张行和王老九发觉我的心意,让我临死替你做了点事情。不过罗方跟薛亮真是自尽,他们早就看开了,也不想耽误你。
“二郎,你听我说,没有什么天命!不要信那个东西,你信他们,正着来,反着来,都其实还是人家的俘虏!而且真会连累无辜的……你若不信,让王老九带你去西市看看粮价,就晓得什么才是东都百万人心了!
“所以我求求你,要是张行不杀你,你就暂时别死,过个两三年,替我,替你爷爷看看太平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再去想什么天命,做什么决断,好不好?不要让你爷爷跟我都白死……”
说完这话,便拼了命的运作真气,去做抵抗,只是与对方一争夺心肺,便呛的满脸都是黑血,司马正不敢抵抗,只能放弃,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怀里渐渐消了气。
偏偏对方都没法说话了,却从头到尾死死盯住自己侄子,还挂着笑意,逼的司马正都不敢再哭。
四月廿二,黜龙军明显得到什么讯息,大举进发,沿途东都各部不敢再迟疑,纷纷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廿五日,大军至东都,南城都尉徐常安大开三门,黜龙军前军入城,无人抵抗。
张行旋即下旨令,以白有思为东都留后,单通海为西都留后,魏玄定为邺都留后,撤大行台及诸行台,于东都建南衙领各部,统辖四方。
各军各部暂时解散归乡,以帮务部、军务部点验军功,追加赏赐,并遣使劝降江南,如若不应,秋后即刻伐梁。
大略安排好一切,其人方才带着秦宝等人入了东都,却只是宿在承福坊旧宅。
PS:其实早上四五点就八千多字了,但困得睡着了……好久没出现这种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