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0章 都在酒里了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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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先于身形映入眼帘。李乐换了身衣裳,不是平日那身汗衫短裤或懒洋洋的休闲装,而是一套深蓝色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如同深海般的暗纹光泽。
里面是件挺括的白衬衫,系着与西装同色系的领带,打了一个标准的温莎结,配上圆寸脑袋和壮硕的身形,那股子惯常的疏懒气息被收敛得干净,然而脸上惯有的那点疏懒笑意还在,目光扫过长桌,在韩远征脸上停了停,微微点头。
而跟在他身后半步,一同走出的女子,让原本低语的厅堂,霎时间静了一静。
罗婵和陈佳佳几乎同时抬起了眼。
一袭珍珠白色的丝质长裙,款式极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靠精湛的剪裁与优质面料本身的光泽,便勾勒出流畅优美的身形线条。
长发乌黑如缎,在脑后松松绾了一个低髻,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颈边,衬得那段脖颈愈发修长白皙。脸上妆容很淡,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几乎只见好气色的润泽与眉眼唇颊天然的姣好轮廓,肤色是久居室内养出的、宛如细瓷般的白皙。
一双眸子,沉静明澈,像蓄着两泓深秋的潭水,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时,既不刻意逡巡,也无半分闪躲,坦然、平和,带着一种久经场面的、不着痕迹的了然与距离感。
仿佛她并非步入一个陌生的宴会,而是在巡视自家客厅。
行走间,裙摆几乎纹丝不动,只有丝缎随着步伐流淌出细微的光泽变化。那是一种无需珠宝华服堆砌、已然深入骨髓的端稳气度,与这间老派餐厅的格调生出一种时空交错的韵致。
没有过多的珠宝点缀,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巧的钻石耳钉,以及左手无名指上一颗让人过目不忘的鸽血红。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李乐先开了口,声音带着惯常的笑意,冲淡了因他们出现而骤然凝滞的空气,“刚在后头厨房,跟主厨多交代了几句。咱们这儿有几位口味清淡,有位茹素,还有一位对某种坚果过敏,得让人家心里有个数,免得等会儿上来不合胃口,让各位挑理儿。”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提醒厨师少放一把盐,多放一点油。
可在座稍通世事的人都明白,能让Le Gavroche这等餐厅的主厨在营业时间特意听取客人要求、临时调整既定菜单,这份“交代”本身,恐怕比菜单上的任何一道菜都更费周章。
而他说话时,大小姐就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无可挑剔的礼节性微笑,目光平和地掠过桌边每一张或惊愕、或探究、或恍然的脸。
站姿随意,却自然流露出一种经过严格礼仪训练后的挺拔与优雅。
紧接着,李乐测过身,脸上笑容扩大了些,那笑容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得意与炫耀,与平日里的散漫大相径庭。
“还有,借着今天这顿饭,正好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李富贞,我媳妇儿,家里的.....嗯,一把手领导。”最后两个字,他咬得略重,带着亲昵的调侃,目光与大小姐微微一碰,大小姐唇角亦极轻地弯了一下,似嗔非嗔,眼波流转间,方才那份端稳里,便渗出一丝鲜活的、属于“李乐妻子”的生动气息来。
“今天这顿饭,其实是我家领导做东,”李乐继续道,带着一种“我家有主,我做不了主”的理直气壮,“我呢,就是跟着狐假虎威,大家给面子,能来,我们俩都特别高兴。”
话音落下,席间一片寂静。并非冷场,而是一种信息过载后的短暂凝滞。
“李富贞”这个名字,连同请柬上并排的“李乐”,方才那份恰到好处的伴手礼,罗婵与庄欣怡手中那显然经过精心挑选的首饰,韩远征与罗耀辉掌中那最新款的三松手机.....无数的细节,此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骤然串起,噼啪作响,在每个人心头炸开一片雪亮的电光。
纵然并非人人时刻关注南高丽财经动态或者八卦新闻,但对于这个年龄段、身处海外、尤其多少涉足商科或相关圈子的年轻人来说,“三松大小姐”的种种传闻,即便只是浮光掠影的碎片,也绝非陌生。
只是那些传闻对于现在这他们,太过遥远,像财经版面上模糊的配图,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挽着李乐手臂的、气质出群的女子,一时间难以严丝合缝地重叠。
陈佳佳微微张开了嘴,看看李富贞,又看看李乐,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懵然。她想起自己刚才那句“是要显形了?”的玩笑,此刻竟有种一语成谶的恍惚。
罗耀辉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先前对李乐那点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此刻像被戳破的气球,倏地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愕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放在桌边的礼品袋,深蓝色的包装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松.....早该想到,原来如此。那点因礼物而生的、对李乐“心思周到”的评估,瞬间被抬升到另一个维度。这已不是“周到”,而是某种圈层视野碾压式的、习以为常的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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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远征只觉得心跳在短暂的停滞后,骤然擂鼓般响起来。
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混合着恍然、以及更深重压力的木讷。
安德鲁的游刃有余,Le Gavroche的包场,FSA听证会那若有若无的转机....此前所有觉得突兀又隐约串联的线索,此刻终于找到了那个最初、也是最关键的锚点。
原来自己这群人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基金危机,在有的人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点小麻烦”,值得,或者说,只需要“一顿饭”的工夫来“稳定人心”。这种认知让他耳朵有发凉。
对了,还有身边这个笑嘻嘻的,摆弄着手机的小雅各布,那个瓦伦堡的姓氏......
罗婵是席间最先恢复常态的。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李富贞,目光从对方沉静的眉眼,滑过那身毫无炫耀之意却质感惊人的衣裙,落在她与李乐自然垂在身侧、不经意间微微靠近的手上。
心底那点最后的不确定与细微波澜,在这一刻,忽然被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取代。不是释然,而是看清了某种限界后的沉默。
原来那些她曾暗自揣测、偶尔比较的,并非雾里看花,而是真有一座巍峨山峦矗立在那里,只是从前她站在错误的方位,只见云雾,不见全貌。
她甚至想到,难怪那枚坦桑石选得那样妥帖,幽深冷冽,恰如其分。
在一片心思各异的静默中,大小姐向前略移了半步。并未因众人的沉默而有丝毫局促,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温煦而不失距离,先是一个三十度标准的鞠躬,然后用清晰而柔和的普通话说道,“大家好,初次见面,招待不周,请多包涵。”
普通话带着一点极轻微的口音,却字正腔圆。说完,再次躬身示意。
没有过多废话,也没有刻意展现热情,只是这般平静地陈述,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被郑重对待的分量。
那不是基于身份的傲慢,而是一种习惯于承担责任、也习惯于衡量分量的沉稳。
待抬起身时,目光转向李乐,微一颔首。
李乐会意,开始引着她,从长桌的一侧,朝几个人走去。
“这位是韩远征,韩总,我们留学生联合会的秘书长,指南针基金的顶梁柱,国王学院环保专业的,最近可真是辛苦了。”李乐拍着韩远征的肩膀。
大小姐伸出手,韩远征忙起身握住。那手纤细,却干燥稳定,力道适中。
“韩总,幸会,老听李乐说起你,很有想法和魄力。令尊在津冀鲁几个地区的纺织业做得风生水起,我们旗下的服装事业部,几年前还和贵公司有过一次关于新型面料的合作洽谈,虽然最终项目规模不大,但你们家的专业和诚信,给我们这边的同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小姐语气平和,仿佛在聊一件家常,“这次基金的事情,让你费心了。”
韩远征脑中“嗡”的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扯出笑容,“李小姐过奖,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全靠安德鲁先生指点。”
接着是罗耀辉。李乐介绍时,罗耀辉已经迅速调整了表情,试图拿出惯常的、混不吝的潇洒姿态。
“罗先生,幸会。”大小姐与他握手,目光平静,“令尊罗世昌先生去年在维港新码头的竞标中展现的手腕,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物流部门在亚太区的航线优化,还曾借鉴过罗氏船队的一些调度经验。听说罗先生对数码产品很有研究,希望今晚的伴手礼,能合你心意。哦,对了,听说你大哥和我哥是哈佛的同学?改天有机会,来汉城时,一起来家坐坐。”
罗耀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对方不仅点出了他家的核心产业,连父亲最近一次重大商业动作都了如指掌,甚至提到了集团层面的业务参考。
这种“了如指掌”让他先前那点因家世而产生的隐约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还有最后一句,点出了自己在家里的处境,接班无望但富裕一生。
他握住大小姐的手,难得地用了些力气,试图显得镇定,“李社长消息真灵通。礼物......很棒,E918我刚想入手,多谢费心。”
“您客气,喜欢就好。”大小姐轻轻带过,转向旁边的庄欣怡。
庄欣怡早已起身,脸上带着见到传说中的真人的雀跃而泛起的红晕。
“庄小姐,你好。这条裙子很配你。”李富贞的目光在她裙摆上停留一瞬,笑意微深,“令尊庄永年伯父在鹏城和弯弯的电子元器件公司,这些年发展的很快。”
“我们手机部门的一些基础配件供应商名单里,就有惠德的名字,而且每年增长的幅度都不小,希望以后有更多合作机会。”
“谢谢李小姐。”
“哪有,是李乐的朋友,就叫富贞就成,一会儿留个电话呀?”
“嘿嘿嘿,好哒。”
等到了陈佳佳时,大小姐的笑容更加柔和,“听说陈伯母在苏绣和缂丝收藏方面是大家,上次三松文化基金会举办东方织绣展,还想向陈伯母借展几件珍品,可惜时间仓促,未能成行,我阿妈一直引以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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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佳睁大了眼睛,她母亲那些耗费巨资、深藏于老宅的织绣收藏,几乎是为外人所不知的雅癖,竟也被对方点出?
她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微微发烫,“啊.....是,我妈妈她确实喜欢这些....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话里全然不见平日的伶俐。
“一会儿我把我阿妈的电话给你,你做个东,让陈伯母和她沟通。”
“好的,没问题。”
最后轮到罗婵。两个女子目光相接。罗婵能感到对方的目光清澈温和,并无丝毫审视或比较的意味,但那自然流露的、无需刻意彰显的底蕴,仍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罗婵小姐,你好。”大小姐微笑,“阿妈来这边办画展时和你聊过,说你是对艺术鉴赏很有见地。”
“那是我的荣幸。”罗婵直起腰。忽然就听到对方用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就是不知道罗行长是否会为了自家唯一的千金没有选择金融行业而烦恼呢?”
虽有几人垫底,但罗婵对李富贞能说出自己除了在大学当老师的母亲之外的家人之外,并不愿意提及的那个父亲,依旧是一愣。
这已不是简单的“事先做过功课”,而是一种近乎全方位的信息掌控力。
她忽然明白了与李富贞目光接触时,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却并无咄咄逼人的审视,只是平静地映出了她的身影,而后便淡然移开,无喜无怒,无波无澜。
“人各有志,李小姐。”罗婵深吸一口气笑道。
“祝你答辩顺利。”
“谢谢。”
大小姐转身,陈佳佳在一旁轻轻碰了碰罗婵的手。罗婵抬眼,见陈佳佳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了然的、略带自嘲的笑,仿佛在说:瞧见没?
之后,大小姐也对指南针另外几位LP微微颔首,能准确叫出其中两人的长辈的名号,并提及他们家族企业所在的行业,虽未深谈,却已足够让那几人心生惊异。
一圈下来,不过几分钟。大小姐重新回到主位旁,李乐给她拉开椅子。侍应生悄无声息地上前,为她铺好餐巾,斟上温水。
李乐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扔下了一颗怎样的石子,搅动了多深的池水,开始招呼,“咱们边吃边聊。这地方规矩多,咱们今天不谈规矩,就吃饭,聊闲天。”
侍应生如同得到信号,悄无声息地开始为客人们斟上餐前酒,一款口感清冽的香槟,气泡在金黄色的酒液中细密升腾。
韩远征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香槟杯脚。他心中的疑团豁然开朗。
安德鲁那种顶级专业素养和人脉从何而来,那份两百万英镑投资意向的底气何在,李乐那种超然事外的淡漠缘何而生,还有今晚之前的安排.....一切都有了合乎逻辑的答案。
罗婵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小口,顺喉而下的冰凉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镇定。之前心中那点难以言说的、微妙的涟漪,似乎在此刻碰到了一堵清晰无误的“篱笆”。
席间依旧安静,但气氛已与先前截然不同。那是各种复杂情绪开始沉淀、发酵的安静。
惊讶、恍然、敬畏、算计、释然.....在每一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下无声涌动。
水晶灯的光辉流淌在雪白桌布和银亮餐具上,也流淌在每个人心思各异的眉眼之间。
待各人面前的酒水斟起,“铛铛铛”,李乐拿起叉子,敲了敲手里香槟杯,举起,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热络,“来吧,第一杯,都举起来,首先感谢各位兄弟姐妹赏光,废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