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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虽已近尾声,可洛阳城的断壁残垣还没修好,河北的藩镇拥兵自重,不听朝廷号令,百姓们流离失所,路边随处可见饿死的流民——这一切,都是在他手里发生的。

“我真是……大唐的千古罪人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差一点……差一点大唐就亡在我手里。”

他不敢去想外面的世界,不敢问长安的街市是否还如往日繁华,不敢问洛阳的牡丹是否还年年盛开,更不敢问那些曾称颂他的百姓,如今提起“李隆基”这三个字,是恨,还是怨。

他就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不敢见光,也见不得光。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神龙殿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李隆基浑身一僵,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抬起头。

他以为又是宫监来送吃食,可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身影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猛地低下头,手脚并用地朝着角落深处钻去,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墙缝里。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脸上布满了皱纹,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原本紧抿的嘴角,渐渐染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是齐先生。

我死了吗?好几次,他都想要轻生,可是,他不敢死。

怕的就是如今这种情况。

李隆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

齐先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老人,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忽然与眼前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还记得开元元年,李隆基刚登基不久,曾召集贤院的学士们入宫议事。

那时的李隆基,不过二十几岁,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上,眼神明亮,谈吐间满是少年人的锐气。

他说“朕要革除弊政,还天下一个清明”,说“朕要让大唐的旗帜,插遍四方”,说这些话时,他的眼里有光,那是属于帝王的雄心,也是属于大唐的希望。

可如今呢?那个曾立志要让大唐永盛的帝王,竟成了这般模样——像一只老鼠,躲在角落里,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齐先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原本是带着一肚子的话来的,想质问他为何让一手缔造的盛世毁于一旦。可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浑身发抖的老人,那些到了嘴边的斥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足以磨平所有的棱角,也久到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变成一个苟延残喘的囚徒。

齐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缓缓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李三郎,抬起头,看我。”

“三郎”——这个称呼,还是当年他还是郡王时齐先生会叫的。

他的身体僵住了,颤抖渐渐平息了几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张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

他的目光与齐先生的目光相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是惊讶,是愧疚,是难堪,还有一丝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李三郎”的温度。

齐先生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斥责,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唏嘘。

他指了指地上的食盒,轻声说:“我从宫外带来的,有你当年爱吃的胡麻饼,还有一坛新丰酒。”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食盒上,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天宝年间,每次宫宴,高力士都会为他端上刚出炉的胡麻饼,外酥里嫩,带着芝麻的香气。

李白则会捧着新丰酒,笑着说“陛下,此酒配诗,才不负这大好春光”。

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齐浣见他不说话,便打开了食盒。

里面果然放着几块胡麻饼,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酒坛,坛口塞着棉絮。他拿起一块胡麻饼,递到李隆基面前:“尝尝吧,还是当年的味道。”

李隆基迟疑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块胡麻饼。

他咬了一小口胡麻饼,熟悉的香气在嘴里散开,可他却觉得苦涩无比,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砸在饼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齐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朕……朕对不起大唐,对不起百姓,更对不起……那些信任朕的人。”

“朕错了。”